仇富解剖
壹週刊 2010年10月28日
香港明明在鬧「仇富」,特府師爺班子急忙否認,指「仇富」只是「誇大其辭」,市民只是對政府「扶貧政策力度不足」覺得不滿。
扶貧力度不足,那就「加大扶貧力度」好了,但「扶貧」加大到什麼力度?增加綜援?增加老人金?還是像法國政府那樣,為全民確立「退休保障」,六十歲之後,可終身領取薪金的八成?
「扶貧」再「加大力度」下去,必違反基本法第五條:「香港特區不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和政策。」事實上,特府的最低工資,在技術上,已經違反了基本法第五條。
哪些政策是社會主義,哪些不是,由誰來詮釋?「人大常委」、北歐的挪威和芬蘭政府、倫敦大學社會系教授,還是叫問米婆請來馬克思?難怪城中有富豪公然抗命,聲言「錢是我的」,就是不捧場。因為「關愛行動」明顯「政治化」,扯上特首寶座之戰,政府製造政治紛爭,無端生事,又何其假?
香港上一代富豪多白手起家,他們是香港人的一份子,而不是剝削者。那時的地產商不賺盡,市價每呎一千,只收七百,讓接貨的人有水位可撈。今日的富商,其中三兩個巧取豪奪,毫無底線,結果是民憤直指全香港的富人。
因為所謂仇富,比起殖民地時代,先要接受「富」的定義。殖民地時代由開埠的何東爵士、周錫年家族開始,一直有富人。當何東搬進了山頂紅簷綠瓦的何東花園,富甲一方,山下奧卑利街的轎夫,還在收取港幣五仙的苦力費,大汗淋漓把乘客抬上山頂,「鬼叫你窮呀,頂硬上」就是何東時代流行苦力抬轎時的口號,其時何來有「仇富」之說?
殖民地之成功,就是明明貧富懸殊,窮人就是不仇富。反而中共毛澤東卻以「仇富」起家,「打土豪,分田地」即是仇富形諸暴力的行為,「地富反壞右」一同遭殃。毛朝八個「革命樣板戲」中的兩大「芭蕾舞劇」,一齣《紅色娘子軍》,講女主角吳清華(原作名叫吳瓊花,後來江青嫌瓊花這個名字太「資產階級女性化」,改為革命中性的「清華」)向地主「南霸天」報仇。另一齣《白毛女》更搞笑,講小農村姑喜兒,因老父楊白勞向地主黃世仁借了錢,無力償還,喜兒「被迫」作黃地主之妾,不堪淫辱,逃入深山,一夜白頭,要紅軍進山來「解放」出生天。今日大陸下一代嘲笑喜兒:欠債還錢,與階級仇恨有何關係?
今天特府的「國民教育」,不知教不教香港下一代以仇富為核心的毛主席一生偉大奇蹟及「毛澤東思想」?如果教,香港是不是該活學活用,把「毛主席教導」用之於當世;如果不教,那麼偉大領袖人格給閹掉了,如同講日本八年侵華戰爭不講「南京大屠殺」,香港的愛國教育又如何定位?
英治時代,香港人不仇富,因為那時的「富」,是香港社會有機的一部分。船王包玉剛、影王邵逸夫、上海紗廠的唐家與田家,在英國人治下,從上海逃避赤禍南來,身份一樣是難民。港督要他們在香港發展實業,僱用翻山越嶺而來的香港難民。英國人為大家在歐美開市場、找訂單。英女王有面子,只要港督給歐洲日內瓦領事打個電話,歐洲各國對香港的多纖維紡織入口配額即刻有商量。後來配額太多,香港紡織商人彼此炒賣,以非正常手段致暴富,加上地產經濟泡沫,這是香港一個「富」字變質的開始。
殖民地時代富貧絕不對立,今日富貧水火不容,這是命運對一個「打土豪分田地」鼓吹過階級仇恨的國家的嘲弄。殖民地時代,香港之富,從實幹中來;今日特區,富從泡沫中生。包玉剛年輕時奔走買船,與西方政要打關係,許多人無法做得到,是一種才華。今日特區之富,不要才幹,只要有一個好爸爸,鏈接中港權貴關係,金錢滾滾掩至,穩如泰山。
今日香港,學盡了中西方的壞處。中國的主權裙帶制度,在縱的一面,保障了財富的世襲壟斷;在橫的一面,「財富」不由工業務實而得,而採用了美國的金融財技模式。
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財富由工業文明產生。到今日的利物浦和紐卡素看看,十九世紀建築巍峨,鋼鐵、航運、機械留下了實業時代的紮實風格。今日的香港,學美國一樣,到處建商場。美國的「商場經濟」,建築於物質的奢華消費之上。消費經濟,又與銀行的金融泡沫掛鈎。克林頓時代美國銀行不斷批出次按借貸,讓美國人買房子;十九世紀英國的柏克萊、渣打、萊斯銀行,借錢給有實力的商家買機器買遠洋運輸輪,而且還包辦保險。銀行業由英式的務實,戰後轉型為美式的奢華,香港也跟着「國際」經濟潮流,即美國的屁股後團團轉,就是忘記了照鏡子。美國玩得起這等吹波波的財金幻術遊戲,香港無此資格。
模仿美國白人的財金方程式,所以人家叫 CEO,小農社會也遍地的「首席執行官」。但是,美國人雖然追逐物質消費的奢華泡沫,基因裡都是耶教文化:微軟的蓋茨,不但捐獻身家,更不會豪擲兩億美金,為兒子辦世紀超豪婚禮;蘋果的喬布斯,也沒有在荷李活的明星堆裡選玩明星,任由八卦雜誌追捧其一身一億美元的珠寶行頭,而且蓋茨和喬布斯,不要忘記,不是靠地產泡沫發的財,而是科技的發明和創新。
中國一百五十年來極力崇洋、抄襲西方,而始終難以真正的「現代化」,骨子裡就是這個原因。香港已經自誇是全球華人社會最接近西方文明的城市,但剝拆一層層看上去像極了美國的華麗畫皮——美式的 IFC商場、美式的迪士尼樂園、美式的 MBA學位、中環一些 OL一口美腔的英語,其實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精神文明,以香港為例,中國人半點也沒學到。
所以美國每一次經濟衰退,哈林區的貧民並不「仇富」。中國人社會內部毫無底線的貪婪及殘酷,造就了「仇富」的 DNA。更何況,冤枉的是民國時代中國地主之「富」,沒有今日香港金融泡沫環境下之驕縱和囂霸,民國時代還有儒家的廉恥,道家的看化,那時的地主富豪,都很含蓄,知道禮義的回饋,所以香港殖民地時代由「港英」培植( Groom)的富豪,通過了英方的品格審查,與英國的紳士精神合拍,成為社會穩定的中堅,而不是動盪的源頭,都得了爵士和 OBE。
十三年就此浪費,還賴「前朝」埋地雷?臉皮再厚,「當家作主」的那一小撮人,也不再好意思了吧?面對今日的仇富心理,把毛澤東的亡靈請出來也不是,乞靈於洋人凱恩斯也不通,只有東再抄襲,西再模仿,學着美國人的步伐,由政府牽頭成立百億的「關愛基金」了。這又是人家西方文化的皮毛而已。仇富仇富,中國文化,近八十年,看看「白毛女」和「紅色娘子軍」,以一個「仇」字掛帥,基因深種,惡果豐收,這又豈是一兩個特府師爺睜眼瞎話否認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