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星人。」
「對不起,你是說...外星人嗎?」我很懷疑自己聽錯了。
「對。」他舉起啤酒杯喝了一口答道。「七年了,我已肯定離不開這軀體。」
我本來在酒吧等著朋友,豈料朋友遲遲未到,坐在旁邊的這個陌生「外星人」卻忽然和我搭訕起來。在酒吧,只要你是一個人坐,就經常都有各式各樣的人跟你搭訕。遇上這情況首先你要確定對方有沒有喝醉酒,若有的話,男的當然避之則吉,女的就...看看漂不漂亮再決定吧。
依照外星人的表面証供來看,他的外表一點也不外星,瘦瘦的,有點像鄧兆尊,二道八字眉底下的一雙眼睛透著沉鬱悲苦,但表情卻相當平靜,咬字亦非常清晰,看起來不似酒醉,亦不似會突然發狂起來隨意傷害人什麼的,而且他的話題聽來頗新鮮有趣,於是我決定再聽聽他說什麼。
我續點了一支太陽啤,然後友善地向他揚一揚眉,主動的沿著他的話題發問:「七年是什麼意思呢?」
「七年是指我進入了現在的這個軀體已經整整七年了。我本來是外星人嘛,來到了這個星球,即你們所說的...地球,跟著便進入了這個軀體,豈料竟然出不了來...你明白嗎?」他回答得有點戰戰兢兢,好像把我當作訓導主任似的。
「到現時為止,明白。」我答。
這時候貌似歌星官恩娜的女酒保把我點的啤酒放到我面前。「即是說你被迫做了七年地球人,一直到現在,是嗎?」我邊把酒瓶上的青檸檬按進瓶內邊問道。
「是呀!看來你真的明白啊!」他忽然提高了聲調帶點興奮的說道,把我和「官恩娜」都嚇了一跳。
「對不起,我失態了。」他帶點靦腆的苦笑道,八字眉垂得更低了。
「不要緊。」我說。本來打算他再叫喊一句我便借故去洗手間。
「請原諒我。你知道嘛,我很難才遇到有人不當我患上思覺失調或發酒瘋,而且呀,你更一下子就明白我的處境呢。」他回復平靜的道。
「嗯,我想我好像了解,只是,你為何要來地球呢?又為何要進入這個...這副...軀體?」
「這個...」他忽然帶點神秘,「我可不能告訴你啊...」
「嗯。那便不要說了。」我扮作沒所謂的回應著,話題是他自己提出的,我又不是非知道不可,不說就不說吧。
閒著無聊,眼睛開始四面八方的遊走,最後視線落在「官恩娜」的背影上,她在烹調著乒乓球大小的不知名肉丸。
「你們地球人真的很辛苦。」不知過了多久,外星人的聲音又傳過來。看來他發現不到我剛才的一絲不快。
「辛苦?你是指哪方面?」我的注意力被迫由「官恩娜」的臀部轉回來。
「各方面都是。」他說。
不知怎的,我居然又再被撩起話興,於是向他揚了一下眉,用眼神代表詢問。他繼續說道:「在我們的星球,每個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隨時隨地都可以潛進海中,多久多深都可以,但地球人就不行啊!什麼都不行,稍微碰撞一下就痛得死去活來,免疫力亦低,太容易就被病菌侵襲。而且,在地球要生活亦實在艱難,我做的士司機的收入只僅夠糊口。」他一口氣的說道,然後喝了一大口啤酒。
「嗯,聽起來你似乎適應得很辛苦,但你是外星人嘛,既然有能力來到地球,應該有比我們高超的能力和知識,為何...」
「不行啊!」他打斷了我的說話,「我一進入了這個軀體就什麼都不行了,我只能依照這軀體本來擁有的條件來生活。我有這軀體的全部記憶,他沒什麼技能,只會駕的士,所以我的職業便只可以是駕的士。他不懂任何外語,我便只能說廣東話,他甚至連踏單車和游泳也不懂,唉...」
「但,你本來的知識呢?你在你星球所擁有的能力呢?」
「我本來的知識、能力?嘿,在這星球上根本都派不上用場。嗯...要怎麼說呢...」他又喝了一口啤酒,然後用手托著下巴苦思著「要怎麼說」。
在這空檔我的眼睛又不其然又照射往「官恩娜」的方向,剛巧她也轉身過來,「喂,官恩娜,你剛才弄的啡色乒乓球是什麼東西?」
「醬爆豬肉丸,要不要來一客?」她答道。她似乎很習慣人們稱她做官恩娜。
「我這樣說吧,」就在我剛吞了一顆美女酒保硬要我試的乒乓球時,外星人好像忽然恢復供電般說道。「就例如你回到了古代。」
「古代?」
「嗯,你回到古代了,你懂得當然比古代人多。我假設你懂得用電腦,用BT下載,又懂得駕駛跑車和遊艇,甚至懂得駕駛飛機等等,但,你在古代嘛,你懂這許多都是無用武之地,不是嗎?」
「說得也是。」我想像著他說的情境。
「我的情況就像這樣,我有很多你們不能想像的知識,但在這裡就是不能用嘛...唉...」
「我想我很難完全明白你的心情,但你是不是應該面對現實,好好去適應現狀呢?你沒有同伴嗎?」
「同伴?沒有呀。所以我便常常找人說我的故事來抒發,不然我怕我會患抑鬱病。你知道嘛,在這裡生活...」他開始抬頭向天,自顧自的說道。這時候,他的八字眉居然還能再下垂,展示出一個奇怪的角度,而表情就像一個長期活在野蠻老婆雌威底下的小男人,偶然打通電台訴說心聲的節目一般。
「在這裡生活真的很困苦,我真的不明白怎會有生物能活在一個完全不適合自己的生活環境當中,而且還一代一代的繁殖了幾千年。你們的空氣不適合你們呼吸,除了氧氣對於你們都是毒氣;地心吸力就能要你們的命,三米的高度跌下就足以令你們死亡;不能上太高,會被氣壓壓死;在水中不能呼吸,潛太深的話水壓一樣能致命。食物會中毒,細菌能奪命,到處都是陷阱,明擺著是不適合生物居住。這裡根本是地獄!對於我來說更像是一所大監獄,怪不得他們要研究把太空罪犯都送來這裡...」他忽然又短路一般停了說話,面色變得青白了點,似乎是像說溜了嘴。
「怎麼了?」我問道。「什麼太空罪犯?」
他拿起酒杯,卻又不把酒送進口,帶著尷尬的笑容看著我。我揚一揚眉,試探的問他:「是又不能說嗎?」
「是呀!不能說的。你明白就好了,謝謝!」他如釋重負的道。
「又用不著道謝,只是,地球竟被你說的這樣差,我又不能說你不對...但,總有正面的存在價值吧,是不是?難道你在這裡真的一點樂趣也發掘不出來嗎?」
「有!啤酒!」他倏地變得爽快,舉起酒杯說道。「它的味道就像我們星球一種非常名貴的飲料,我本來平均三年才能喝一杯,現在天天都能喝。」說著他笑容暢快的又喝了一大口。
我被他突然由外星憂鬱男變成地球孩子氣逗得笑了起來,「呵!那我們為這名貴的飲料乾杯吧!」說著,我舉起酒瓶與他的酒杯相碰,並各自把餘下的啤酒喝乾。
「再來一杯?」我問。
他想了想,看了看手錶,說道:「不了,時間不早了,我要趕回家看洗冤錄。」然後便留下電話號碼說什麼下次要的士一定要找他,會給我折扣云云,跟著便結帳離開了。
官恩娜拿著帳單,看著他步出門口的背影對我說:「剛才好像隱約聽到,他說自己是外星人?」
「好像是的。」我說,然後發現她脫掉了外套,內裡穿著綠色小背心。「但我說嘛,你才像外星人,地球人的軀殼很少有像你這麼好身材。」
「呵!是嗎?但我還想再瘦一點點。」她綻放出兩個小梨渦說道,然後便轉身為我再取一瓶新啤酒。